【桥东有枫】

一个死号。曾被爱过

《我哥十四年没打我了(下)》

本章2.6w,全文6.2w

被屏掉的部分在爱发电Elips,或者置顶简介里的QQ群。

⚠️小圈文学,不喜误入⚠️

啸死我了,老坟头,屏亖我算咯。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举报还是二次审核。妈的。通通脚刹。


意料之中的,临时起意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郑棋元同学——哦现在应该称为无业游民郑棋元同志了——没考上研。

意料之外的,这人居然一个走运进了体制,落户在帝都,从此吃穿不愁,体面安稳,每天三点一线,打卡排练。

偶尔发发blog,习惯性不加标点和使用繁体字,且断句风格殊为怪异,空格和错别字的出现比超级玛丽的蘑菇还要随心所欲,时常让人读着读着有种闪了腰的错觉。

早在新世纪伊始,此人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包括但不限于唔、噢、呀、嘛等二十年后的网络常用语气词,因而在当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,仿佛互联网上一个蹦蹦跶跶,逢人就撒娇耍赖的小女孩。

当然,这都是后话了。

眼下他依然对自己,对世界,对未来都茫然未觉,徐均朔也依然很缠着他,随着年级越来越高,作业越来越多,每天固定的一点玩电脑的时间都给了他。

那时候QQ还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表情,可郑棋元还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小孩儿丰富而天真的快乐。

每次成绩也都会告诉他,有几次考得不太理想,小孩儿报完了成绩就惴惴不安地等着挨训。

说不好是什么心理,虽然挨骂这件事本身很招他烦,但好像如果对方是郑棋元,那也就不是接受不了。

甚至在条件所限挨不上打的时候,挨顿骂好像还能当作代餐,聊解相思之情。

可惜郑棋元并不知道他这点小算盘。

他哥只是拢着保温杯,眨了眨眼,单手慢慢戳着键盘,“下次注意就得了呗。 ”

徐均朔说不好是什么心理,松了口气,又有点失落,咬了咬唇说哦。

郑棋元笑起来,喝了口水,“我这边还有事儿,先忙了。”

徐均朔拖长了声音,“哦……”

🈳🈳🈳

 

鼠尾草浓郁的甜香一直烘着他耳根,带着些梦境里久久不退的,雨水里泥泞的灼热。

烘得他把玩笑越开越大胆,从小到大我爱你和嫁给我这种话张口就来,郑棋元起初还真没当回事,直到他三十岁那年,徐均朔旷了晚上的物理辅导班,跑到自家小区单元楼的楼顶,给他打了视频电话。

彼时郑棋元才下班没多久,还百无聊赖地扶着方向盘,堵在帝都水泄不通的大道上,无力回天地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。

接了电话,只听见呼呼的风声,他在模糊的背景里辨认了好久,才看出对方在天台上,吓得整个人一激灵。

“你——”

“哥!”少年人的嗓子脆亮又甜,让他想起盛夏天里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苹果,咔嚓咬下一口,“生日快乐,我喜欢你!”

郑棋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听见他接着喊,“我给你看啊,surprise——”

摄像头转成了后置,砰砰两声,而后是更多声,比雷鸣更近,清晰又绚烂。

夜幕里荡开星如雨,短暂地滞空,滟滟千万里后迅速凋落,又绽出更多细碎的光点。

一片又一片,屏幕后传来扯着嗓子的兴奋的喊叫,拿着手机直播的人好像比他这个收到惊喜的人还激动,一个劲儿地蹦着跳着,郑棋元被他晃得眼花,本来试图数数天上有几个颜色,末了还是揉了揉眉心,哭笑不得地说,谢谢你啊,均朔。

徐均朔仍举着手机,这才稍稍安静点,把摄像头转了回来,脸被烟火映得五彩斑斓,“哥,你刚听清了没呀,我说我喜欢你。”

“你又、啊…”郑棋元下意识地挡了一句,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“不是,你来真的?”

“我来真的,”徐均朔重复了一遍,“我说,我喜欢你,郑棋元,你听到没……”

“哎听到了听到了,嘴碎得你,”郑棋元突如其来地有些头痛,成年人的理智在小孩儿的莽撞下溃不成军,一时没想好怎么回,居然只想先把这事儿岔过去,“你作业写完了吗?大晚上搁这儿放烟花。”

“我是祝你生日快乐,三十岁快乐,”徐均朔解释了一句,还附赠了一句吉祥话,“祝棋元哥多多人爱,赚赚大钱。”

年长者还没来得及欣慰地说一句好,就又听见他幽幽地重复,“郑棋元,我喜欢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鬼打墙了。

郑棋元颇头痛地摸摸裤兜,艰难地单手掏出烟来点上,吸了两口才狼狈地回他,“可我真把你当我弟弟呀,你小我十六年呢。”

“十六年怎么了?”徐均朔听起来问的是真心实意。

十六年不怎么,郑棋元也情真意切地无奈着,无非是我年至而立,你弱冠未及。

于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遭,用了最万能也最无理取闹的一句回应,“别这样,朔朔……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。”

也很清楚地听见,对面嗤笑了一声。

“你把我当哥哥,咱们别谈这个,行吗?”郑棋元尽力在温声地回应他,“我这边绿灯了,先挂了好不好?你也回去学习吧。”

徐均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,滴嘟一声就挂了电话。

然后又气得三天没理他。

 

当然后来还是和好了,毕竟徐均朔不可能连续三天以上不跟郑棋元说一句话,这是一个宇宙级的定律,就像炖豆角不能不放土豆一样。但年长者对他明显克制了很多,平日里从不放在心上的许多玩笑,自那之后都再也不接了。

再然后,徐均朔就中考了。

进了重高,暑假又被选拔进游泳队特训,大夏天里每天在泳池翻波逐浪,自称是一尾矫健的锦鲤,林女士在泳池边拍了一张他的后背,切实有力地证明了他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。

三个月下来彻底晒成了个黑土豆子,学这学那还得提前补习重高的课程,每天晚上去洛克王国锻炼一下家里的宠物就直奔书桌。

哦,每天还会看看漂流瓶,可惜一般收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,收到过的骚扰瓶子比说人话的多太多,但也安慰过几个觉得人间不值得的网友,还被夸了一句小妹妹你真善良。

徐均朔敲得键盘都快冒火。

“妹妹你个大头鬼啊!”

“你能不能看看我的资料再说话!”

 

 

转眼高中开了学,林女士把他手机收了,换成个小灵通,只有周末允许他登个电脑。

然而徐均朔似乎卷得很疯魔很自得其乐,每天晚上都挂着黑眼圈,垮着一张跟练习册不死不休的小狗批脸。

以至于某个周末林女士推开书房想和他说,玩了一个多小时了,要不下楼走走吧?

一转眼看到屏幕上硕大的立体几何,辅助线连了三条,坐标系建得神鬼莫测。

林女士带上门,洗了一盘草莓端回来,重新开口,“看了一个钟了,下楼走走吧?”

徐均朔摸过来草莓塞嘴里,含含混混地说,“嗯嗯,马上。”

 

其实我也没想很努力的。晚上躺在床上时,徐均朔迷迷糊糊地想,就是习惯了吧。

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过来,稍微放松点都会被人为地又拽紧了弦,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先一骑绝尘,卷生卷死,只要我学得够昏天黑地就没人能骂我。

这就是全部的原因了。

并没有其他了。他闭了闭眼,尝试着,自欺欺人。

……但其实我能背下来他手机号的。

徐均朔眯着眼睛,在黑暗里凝望着天花板,我没给他发过短信,也没在发过QQ。

我就是心里憋着这口气,我就是要看看,我能不能一直喜欢你。年轻人翻了个身,沉沉地呼出口气,把被子从身上掀了下去,我可以不勉强自己,但如果我成功了,郑棋元,我他妈就要勉强你。

我要你。

 

但坦白来讲,如果让徐均朔给高中找一件最有意义的事,标上感叹号作为高中的亮点时刻,也许他不会选和郑棋元有关的任何事——那都太琐碎,太漫长,因没有对方本人出镜而显得尤为苦涩,淹没在练习册和书山卷海中,如同食堂寡淡菜汤里少得可怜的,又干又硬的肉丁。

也许他会选一个晚上,反复回味,再郑重记下,和许多年前的一个深夜互为参照,谨以此,纪念他一段曲折跌撞的,寻找自我的路途。

高中三年,他不是没自己查过“资料”的,别管纸质还是电子,总之看了很多书,标着一大串参考文献,画着半页纸有机物结构式的外语论文也有,最多的当然还是各类片儿和资源。

也许是误打误撞得久了,终于在某天晚上,通过关键词检索闯进了全新的领域。

他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屏幕上的某度百科,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四个字母,看着它的官方解释和援引例证,突然觉得很轻松。

他不知道为什么,在人类算不得漫长的生命里,找一个答案需要这么久。

🈳

不知道为什么,自己茫茫然走到如今,好像从来没被支持,也从来没被反对,只是一直被内心的声音告诫着独一份儿的不正常。

许久许久,才依稀得见,柳暗花明。

也许,得知自己喜欢什么,得知自己的爱好的英文名字并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,这也并不能意味着一个人就找到了组织或者归宿。

但至少我知道了我喜欢的东西该怎么称呼,我知道我并非茫茫人海中的个例,我知道了该怎么去界定和介绍我自己。徐均朔放空地想,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一串单词,在心里默写了两遍,然后退出网页,轻车熟路地关闭了无痕模式。

往后我再不必说,嘿,那个,对,我喜欢你打我,啊?哪里?就是,就是那里嘛……

🈳

……

这不是什么人生里的大事儿,但确实值得开一瓶香槟来庆祝。徐均朔想,回忆着美剧里那些举着杯子狂欢的人们,又觉得像英剧里那样,点上支雪茄来淡淡一笑也不错,很有点派头。

然而最终他只是把手放在鼠标上,看着空荡荡的电脑桌面,安静地微笑着,流了几滴泪。

来时路杳,幸得归途。

 

 

🈳🈳🈳

……郑棋元。

你知道吗?多少个学得心烦意乱的时刻,我都是靠记忆中,你给的那点模糊的痛感死撑。

你知道吗?我每天去上学,路过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像你,连路边支棱八翘的烟头都像是你的手笔,我上去碾一脚,林女士说我讨狗嫌。

你知道吗?她怀疑过很多次,我是不是暗恋谁,但谁让我藏得好,她到底也没猜出来。

你是什么啊?

你是袖口上洗了又写,重复过几千遍的名字的缩写,是流泪时可以贴紧臂弯默念的声音,哭累了能听着渗在布料里的余音入梦。

你是每天午睡时嘴唇触碰的地方。

是记梦本里一页页不落款的潦草慌张,是越来越露骨的情'欲,是日记里变着花样描摹,永远不会写无可写的思念。

是春风春水,是少年揣在裤兜里的,最终也没递出去的,一整页皱巴巴的风情。

 

你走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,但我买了拍立得,冲洗出来的朝霞或暮色就和日记里的雪景夹在一起。

许多页都夹不下。

你走之后我有好好长大,从附小到附中,校园翻新了几次,不变的景色是校门口的花林。

春天时花开如雪,我没跟你说过,像一个人。

 

 

……

高考完了。

郑棋元理应是知道的。

他也确实知道,并为此特意登上了八百年不用的QQ,发了消息给某个人。

没人回。

 

直到过了几天,才有人来加他微信,自我介绍有点拘谨,但没完全拘谨。

“棋元哥好,我是均朔。”

郑棋元下意识又登上QQ看了一眼,人还是没理他,只好把微信加上了,预备着重新聊过。

看到“我们已经是好友啦,开始聊天吧”的一刻,他突然有些恍惚,才意识到离上次有来有回的随便说点什么,已经过去三年了。

他于是慢慢敲下一行字,并没避讳什么,也没过多询问。

Shawn.ZH:“均朔,好久不见”

Shuo:“现在也没见”

「Shuo」撤回了一条消息,并挠了挠头

Shuo:“布耗意思,尬住了”

郑棋元:?

徐均朔打字如飞,迅速地扯开了话题,表示自己才拿到新手机,刚刚估完分,觉得应该能上魔都的985。

“那很好啊”Shawn.ZH回他,“恭喜你”

聊天框于是又陷入不可挽回的沉默。

徐均朔干巴巴地挪动着手指,慢慢腾腾,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着,哥,我想你了。

他没能发出去。

因为郑棋元已经一个视频打了过来。

徐均朔手忙脚乱,手机不小心扔起来又慌乱地去抓,杂耍似的折腾了一通才接起来。

郑棋元就像魔法一样,啪的一下出现在屏幕里,歪头打量着他这个麻瓜,很久很久,才偏头一笑,“小孩儿,气性这么大…真三年不理我啊,有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呗……”

“但是我想你了。”

“我是说,我喜欢你,”小孩儿夺过话头的样子真的很强势,然而红着眼眶结结巴巴分辩的样子又狼狈得很,“你听我说,你先听我说郑棋元,我还是喜欢你,真的,你别说什么过去就过去,过不去,过不去……”

郑棋元只好把手机戳在对面,托着脸等他说完。

“这个命题我证明了三年,还是无解。我喜欢你,不是对哥哥的喜欢,而是想和你在一起,想和你拥抱、接吻、睡在一张床上那种喜欢……听我说!”眼看着他捂着嘴笑,徐均朔似乎有点恼,“我已经长大了!我看了很多书,我分析自己的心理写了许多日记,我已经什么都懂了。”

“我喜欢你,我爱你,这是我长这么大最笃定的一件事。”

“……好吧,我说完了。”小孩儿,现在应该得称呼他为少年人了,轻轻一耸肩,满脸任由发落的颓丧,“该你了。”

郑棋元很安静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,这才笑笑,“好,我相信你懂,但是我们之间太难了,性别,年龄……很多事,我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。”

徐均朔点点头。

郑棋元笑了下,低头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。

他一如既往地相信他都懂,什么前置条件都无需解释和多言,哪怕认识的时候徐均朔还那么小,他居然都不怀疑年轻人的爱是错觉,也不觉得它廉价易动摇。

又或许他怀疑着的,但宁可不说,因为不重要,无论年少的情感是否单薄脆弱,他都珍视,都爱护。

因此他只是笑着,说太难了。

“我知道,”徐均朔小声说,“但我觉得也不是特别难,我只要你一个态度,回头就可以跟林女士出柜。”

郑棋元笑得有些无奈,“别闹,你别挑战你妈的心脏了,林女士真不容易。也别想太多了,我知道你喜欢我,我也很高兴,谢谢你,真的……但你以后要遇见的人还很多呢。”

徐均朔也笑,“我也知道你,你怎么想我心里都清楚,这么多年我反反复复就琢磨你,就想着毕业了怎么把你追到手。”

郑棋元呛了一下,这种被人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多年还当面告知的感觉,还真是,呃,怪新奇的。

“我妈拿走我手机之前,咱俩那点儿聊天记录我都抄在纸上,”徐均朔低头翻着书桌,抽出一张纸来对他晃了晃,“我从来没找过你,每次做不下去题了,就拿它出来看看。我想着我要是不好好学习,你在我身边的话,估计又要把我打哭了……这张纸上的几句话,这几年下来我倒背如流。”

郑棋元一时间说不出来话,最后只好反复拧着保温杯的盖子,“那我这,好吧,我也算功德无量。”

“岂止哇,”徐均朔搞怪地对镜头吐吐舌头,“你活菩萨嘞,你在我这儿闪闪发亮,脑袋后头一圈biubiubiu的金光。”

郑棋元哭笑不得地骂他,“还发光,我是秃了吗我?”

徐均朔也笑。

林女士在客厅扬声喊他快点收拾,马上要出门吃饭,这几天又是升学宴又是同学聚会,不少饭局要跑。

徐均朔赶紧应了一声,又回过头,轻轻啾了个飞吻,“哥,你等我。”

郑棋元没说话,他就笑了下,挂了视频。

总有一天,我会去到,你的身边。

 

牵你的手

走咱的路

牵你的手不惊艰苦

 

……

在酒店三层,高朋满座,亲友在旁,徐均朔在电脑上鼓捣了好久,挑了首很煽情的音乐,然后站到台前。

“很感谢在座的各位,我的父母,我的朋友们,老师,还有其他一些对我帮助很大的人,今天能来参加我的升学宴。”

“我还想感谢另一个人,虽然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没见过他,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。”

“这是他给我拍的雪景,他在,很远很远的地方,在北方,”徐均朔往身后看去,“哎图片怎么没出来,不好意思我调一下。”

“哦哦哦来了,我继续。”

林女士站在电脑旁,对他比了个OK。

少年人歪歪头,冲她咧了咧嘴。

“他帮我辅导过小学一年级的功课,给我偷偷买过辣条和冰淇淋,带我去逛夜市,还在我走累了不想回家时背着我回去。”

虽然到家就打了我一顿。

当然这个不能讲。

“我觉得我想谢谢他,嗯,帮我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,以及让我,呃,有了学习的热情和动力,哎呀也不算…总之,总之谢谢他啦。”

“……我很想他。”

“他叫郑棋元。”

徐均朔吸了下鼻子,接过林女士递过来的纸巾,点了点眼角。

从台上下来,他还执意要自己来挨个敬酒,林女士没拦住他,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用一瓶12度的香槟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。

最后大家在升学宴上吃得热火朝天,主人公被妈妈扶着到外面吹风。

徐均朔望着薄暮的天色,揉了揉眼睛,“贝贝呢?”

“贝贝早没了,”林女士拍拍他后背,“你喝多了。”

徐均朔盯着树梢,看它在风里一摇一晃,迟疑了很久才问,“那小呆呢?”

林女士有些困惑,“小呆是谁啊?”

徐均朔不出声了。

过了会儿,自己走到墙根底下,抱着膝盖蹲下来,揪了一根草叶下来,“郑迪,我好想你啊。”

“郑迪是谁啊?”林女士想了想,“是刚才你说的郑棋元吗?哦对,我想起来了。”

毛绒绒的脑袋点了点。

不太好的预感。林女士想。

犹豫了很久,她才问,“你初高中一直放在心里的,就是小郑吧?”

亲儿子抬起脸看着她,泪痕满面,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。

……造孽了。

林女士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高考结束无异于重获自由,徐均朔加上了他哥的微信,时隔三年,反而比初中更变本加厉地在对方那儿刷存在感。

大清早就捞过来手机,口齿不清地问早安,晚上峡谷相会奋战到后半夜,困到在草地里躲着打瞌睡也不会被骂。

简直比异地恋小情侣还黏糊。

偏偏郑棋元虽然不回应,但看起来居然也不抵触,大多数时候只是任他放肆,任他试探着,讨好又勾引,明里暗里地挑逗。

然后一声不吭地装哑巴。

 

“哥,我好像感冒了。”

“吃药啊,”郑棋元缩在工位上摆烂,今天没有排练,他打算在这里窝到下班,准时打卡走人,“和我说它又不会好,我又不是感冒的市场经理,管不了它下架。”

“哎!哎你这个人,”徐均朔闷闷地笑,又吸了吸鼻子,“不吃药,明天早上就好了嘛。”

郑棋元劝了几次,他还是坚持,于是只好威胁他,“你吃不吃?”

少年人抽出纸,捂在鼻子上,笑弯了眼睛,“怎么着,你还想打我呀?”

还真是,毕竟跟他在一起的唯一的一年里,也习惯了用巴掌讲话。郑棋元噎了一下,劝也劝不动,最后没好气儿地骂,“你就作去吧,爱吃不吃,反正最后头疼嗓子哑的也不是我。”

徐均朔堆在椅子上,笑得萎靡但很开心,“你关心我,郑棋元,你关心我。”

“我有病我才不关心你,”郑棋元翻了个白眼,“退一万步说你也是我弟弟,比亲弟弟还亲。”

“……”

徐均朔眼神里的光暗了暗,但依然勉强笑着,轻轻哦了一声。

郑棋元转开话题,“听话,吃药去,别没人打你你就拿自己身子作,欠不欠揍啊。”

“欠呗,”少年人哑着嗓子,好像很无所谓地偏过头,“不欠揍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么多年。”

郑棋元没再出声。

徐均朔就拖着步子,走到客厅,吃了药又回到卧室,啪叽一声把自己摔到床上,“哥,别挂电话好不好,你陪我睡……”

郑棋元嗯了一声。

 

 

搞艺术的,忙起来日夜不分是常态,有时候连轴转好几天,加上倒头就睡的时间能凑满一个星期,更别提体制内的艺术家们每年国庆节还要加紧筹备各类活动。

对着镜头是妆发齐全,表情慈爱,声线激昂的“愿祖国海晏河清,万世安宁”。

下了播就垮着个肩满场找保温杯,扣上帽子就走,一秒都不愿意在厅里多待。

天天排练得晕头转向,十月过去好容易闲下来,进了十一月,又开始思念老家的雪花。

不是啤酒。

初雪在帝都的霓虹里纷飞,一场天赐的童话。手机镜头又转回前置,郑棋元拍拍身旁的酒柜,“要来点儿吗?我挑一瓶给你寄过去?”

徐均朔很自觉地摆摆手,“不了不了,别搞我…哥,你记不记得,再过半个月……”

“怎么了吗?”

“没怎么。”徐均朔垂头丧气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床梯,“我是说,再过半个月你家的龙骨就要捅破天花板了。”

“不急,这周末我就砍了它,”郑棋元伸了个懒腰,“挂了啊,我喝点酒睡了。”

“哎——”

滴。

 

操!徐均朔愤愤地把手机扔到一边。

再过半个月……是我十八岁生日啊。

 

然后他在当天收到了一部全新的肾6plus。

直觉告诉他,这玩意应该来自于他那个钱多烧得慌还异父异母的好哥哥。

果然快递盒里塞着一张潦草的纸条,看样子取材于办公室的A4纸和缺油少珠的黑笔,“均朔,生日快乐,我可没忘。你不是说你手机摔了好几次不好用了吗?给你换个新的。”

小孩儿抿了抿唇,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膜,三秒后一跃而起,抓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对方的视频电话。

郑棋元接起来,含着笑说,“喂?小土豆,是新手机吗?”

“不、不是,”徐均朔磕磕绊绊地回他,舌头直打结,“哥我、我,谢谢你,我生日很快乐,我们在一起好不好?”

也许是没料到这个回答,对面陡然沉默下去。

徐均朔就抠着手机侧边,紧张地听着他呼吸。

半晌,郑棋元无奈地笑了下,“不是,你怎么又提这茬儿……不行,我早说了不行。”

“哥……”

“你再这样我挂了。”郑棋元威胁他。

“在一起。”徐均朔坚持着。

郑棋元挂掉了视频。

徐均朔又拨回去。

郑棋元接起来,又听到他说,“在一起。”

挂了。

再打。

挂。

再打。

……

郑棋元活生生让他磨得没了脾气,再接起来时眉头一挑三尺高,“我说,徐均朔,你学小孩儿耍赖呢?”

“那不在一起了,”声音里居然带上隐隐的哭腔,少年人抖着声音,仍然像没了盾的骑士一样,只知道一次又一次刺出长枪,“但是如果我们能再见面,你让我亲一下,好不好?”

郑棋元头痛得差点把手机塞进垃圾桶。

然而却怎么也不敢挂了。

“……行了,别哭了,”年长者自暴自弃地啪啪按着鼠标,在电脑上拉出一个又一个虚线框,“你乐意亲就亲,我不管了。”

“那能伸舌头吗?”

郑棋元刚端起保温杯,喝了一口,闻言顿时呛了个死去活来,“你就不能委婉点?”

屏幕里的人眼睛都快绿了,狼似的,近乎凶狠地盯着他,像要瞪穿手机屏幕。

郑棋元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,咳了两声,双眼放空地拍了拍胸口,“行行行,让你亲个够行了吧?强扭的瓜你也这么惦记。”

徐均朔自顾自地笑了半天,听着呼吸声很久,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,“哥,我现在在床上。”

郑棋元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,“怎么了?”

“没怎么,”徐均朔顿了顿,“我是说,我在想你,我在想着你……”

他没再说下去。

都是成年人了,谁还能不懂是怎么的。郑棋元闭了闭眼,强忍着挂电话的冲动,“徐均朔你做就做,非得跟我说吗?”

然而小孩儿只是把手机收音口贴近了嘴唇,喘了两声,呼吸很重地说,“哥,棋元哥……我'射'不出来。”

郑棋元没出声,突然有些背德的慌乱和恼火。

然而放下手机,却点了几下都没挂掉电话。

徐均朔突然哽咽着喊他,“郑棋元……”

他就僵在那里,到底没再继续胡乱戳那个很明显的,却就是怎么也点不中的红色圆点。

“哥,哥你帮帮我…我难受……”少年人的呼唤里带着渴求的哭腔,一字一句喊他,“棋元,郑棋元,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。”

“我最开始不敢,后来却越来越放得开,我,我一直在想着一个得不到的人…这么多年……”他似乎噎了一下,用力平复着呼吸,许久才带着哭腔继续,“好吧,虽然也没有很多年,也就十四年…我知道我的人生还很短暂,我差你太多年,我的喜欢在你那里不值一提……”

“不是的,不是,”郑棋元打断他的絮絮叨叨,“你的喜欢很重要,哎呀也不是重要我不希望你喜欢,哎也不是不希望,就是……就是很珍贵,你懂吗?”

“我没有看不起你的喜欢,没有不在意。”

他听到那边似乎在哭,没再忍着了,哭得小声但很顺畅。

“哥,我成年了,”等哭够了,才又小小声地喊他,“过了今天我就十八岁了。”

郑棋元沉默了很久,叹了口气。

“徐均朔,你非得要这样吗?”他似乎有些好笑,又有些恼,但最终还是服了软,“你……算了,你要我怎么帮你?

“你就不要挂电话就行,”徐均朔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他名字,最后央求他,“棋元,你也喘给我听,好不好?”

🈳

他大概能猜出来那边是什么时候结束的,徐均朔突然地沉默了半分钟,而后声音倦怠地,温柔地喊他名字,几乎能攥出水来。

郑棋元差点起了鸡皮疙瘩,赶紧呼噜了一把自己的胳膊,“你完事儿我就挂了。”

“哥,最后再祝我一遍生日快乐,行吗?”

“我觉得你挺快乐的,”郑棋元没忍住,呛了他一句,又放柔了声音,“好吧,生日快乐,朔朔。”

这个称呼仿佛又把他拉回了那个夏天。

“同乐。”徐均朔笑笑,把手机放在枕边,“哥,你先挂吧。”

……

郑棋元也没跟他客气,几乎是下一秒就挂了电话,主要是气氛实在诡异,他也有点遭不住。

然而视频啪一声结束,他低头看着自己裤子里的一团,又突然很感慨。站在飘窗回望,自己家空空荡荡的房间里,日光灯都显不出温度。

确实就我一个活物。

看看满地盆栽,郑棋元完善了一下自己的表述,就我一个长腿儿会跑的。

又随手摆弄了自己两下,他看看天花板,试着想起刚才视频里的人,却实在生不起什么情欲,反而有背德的尴尬和紧张,痛苦到几乎如芒在背,只好任由自己软下去。

然后洗漱,面膜也没敷峡谷也没约,一反常态地早早睡了。

半夜喻越越找他上号,发了几条消息都找不到人,懵了半天,连发三排问号说郑棋元你转性了???

 

……

冬雪,春雨,又复盛夏蝉鸣。

人一生能有几个好夏。

他们依然时不时会聊天,渐渐的,郑棋元甚至松了口,偶尔被开玩笑开得过火,也只是含混地转开话题,避而不谈。

16年在他心里委实太过根深蒂固,但即使这样,也扛不住小孩儿天天的软磨硬泡。

徐均朔此人,蹬鼻子上脸如果举办锦标赛,他绝对要甩第二名三条街带拐弯,打蛇随棍上如果评个奖,他大概要坐在评委席。

仗着郑棋元从不跟自己生气,每天又是给他发搞笑视频又是定时定点儿地问候,晚上还要死缠烂打地打视频电话,有时年长者忘了关,他也就厚着脸皮当没这个按键,带着小心翼翼的满足,就这么听着呼吸声入眠。

久而久之徐均朔甚至连他家的龙骨长了几片叶子都门儿清,偶尔还会提醒他给家里的花花草草浇水,连品种都如数家珍。言语间是刻意伪装的散漫无所谓,然而又带着暗地里的炫耀——看,我可太了解你啦。

甚至他在单位时,徐均朔也会发来语音提醒他,“歪?哥?我看了帝都的天气预报,下午有雨是吧?你有没有在外面晾衣服?中午记得回去收一下。”

又是这样,若无其事,欲盖弥彰。

郑棋元装着没听出来,“好像晒了个被子。”

“啊呀,那你记得回去,挂啦挂啦!”少年人轻快地送给他一个吻,很响亮,“哎,好讨厌音概课。”

“我也是,”郑棋元深以为然,“当年差点挂了,操。”

 

郑棋元把纱窗拉开。

郑棋元摇上来晾衣杆,把被子拽进来。

郑棋元差点把被子扔了,手忙脚乱地放在沙发上,然后接起响个不停的手机。

“喂……”一如往常,一波三折。

“被子刚拿进来,”郑棋元堵了回去,“省省心吧,小崽子,你都快成我小管家了。”

“管家还没工资啊?”徐均朔笑起来,“那你就让我住进去呗,宁养我好不好,糖爹,我不想努力了嘛。”

“你能让?”郑棋元居然也接了他的玩笑,“可得了,你那性子不卷能死,你不说要养我都不错了。”

徐均朔笑得快拿不住手机,然后才想起来,这手机还是他哥给他买的。

啧,居然真的有种,被包养的感觉。

 

 

……

“嘿,七夕啦。”

“舍友都跑了好吧?宿舍里就剩我自己。”徐均朔拔高声音,哎了一声,“郑迪?你有没有在听啊!”

“……在啊。”话题太微妙,郑棋元属实不知道该怎么接,索性又闭了嘴。

徐均朔哼哼唧唧地,又嘀咕了一句什么。

郑棋元没听清,啊了一声。

徐均朔冲着手机喊,“郑棋元!你!帮我!”

郑棋元拿开手机揉揉耳朵,“聋啦一会儿,帮你啥呀?”

“那个,就那个……”刚还气势汹汹的小孩儿一下子缩了回去,吞吞吐吐地说,“你有没有听过,那个,phone sex ?”

郑棋元被他一连串的“那个”弄得糊里糊涂,“啥呀?没听过啊。”

徐均朔梗着脖子,哎呀了半天,最终气急败坏地对着手机喊,“就就就和上次一样,你喘给我听我喘给你听嘛!就这么简单!”

郑棋元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但也没挂。

🈳🈳🈳

徐均朔夸张地长叹一声,“刻板印象!纯粹是刻板印象!说不定你看到我就觉得,哇,跟这个人上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。”

“……啊行行行,”年长者头痛地掐了掐眉心,低头看了看自己要硬不硬的一团,脑仁子都跟着嗡嗡疼,“你完事儿了吧?我去冲个澡,挂了啊。”

徐均朔哎了一声,没拦住他,和手机一起被撂在了空荡荡的床上。

 

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……徐均朔掰掰手指,一二三,三年半。

大四那年他因为卷得风生水起,提前斩获许多offer,然而当林女士问他想去哪发展时,小孩儿却两手一摊——

“我想先去北京实习半年。”

“公司?工作室?还是哪个单位啊?”

“呃,体制内吧,”徐均朔含含糊糊地回,鞋尖蹭着地砖,“棋元哥也在那,我去了还能有个照应,就是,那个,挺锻炼人的对我个人能力和未来发展都挺有好处所以我……”

“去吧,”林女士只是说,“你想去,觉得好,那就去。”

……

 

“你来,你必须得来。”

喻越越坚持着,“早半个月都跟你确定好了,我结婚你不来当伴娘?这么多年交情白处了是吧?”

“我在推了,”郑棋元的语气里隐隐能听出来崩溃的先兆,“他妈的一个两个,能替我出个差的人都没有,破单位黄了得了!”

“……”刘岩走过来,拍拍他肩,“黄还是算了吧,还指着这吃饭呢。这次我替你去,到时候你替我接一下那个小孩儿。”

“哪个小孩儿?”郑棋元愣愣的,“单位来新人了?”

“挺好的大学呢,非得来咱们这儿实习,有编制真这么吸引人吗?”刘岩从自己桌上抽出一沓资料,扔在他面前,“接他之前你看两眼,给他安排个位子,在你这屋就行。”

喻越越在听筒里欢呼了一声。

 

吃喜酒,当伴娘,还能闹闺蜜的洞房很爽。

闹到半夜第二天还要上班很操蛋。

郑棋元哈欠连天地缩在椅子上,有一下没一下按着鼠标。喻越越就在一边美美处理工作,请好了假,准备收拾好东西去度蜜月,还抽空回过头来,眉飞色舞地跟他说,“大爷,你昨天穿裙子真好看。”

郑棋元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,突然接到刘岩的微信,问他有没有接到那个实习生,人家给他说在二楼转了半天了不知道进哪儿。

草,忘了这茬儿了!郑棋元也顾不上再跟她斗嘴了,跳起来往外冲,资料都没顾得上看。

喻越越眨眨眼,看着兀自嘎吱嘎吱响,转个不停的转椅,充满疑惑地嗯了一声。

 

郑棋元跑出了大奔玩儿漂移的驾驶,本想一口气冲到电梯间,结果刚拐过一个弯就撞上了一个年轻人。

来者一身板板正正的白衬衫黑西裤,还好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,不然郑棋元会下意识指指楼梯口——没人买保险,你回去吧。

而徐均朔在三秒之内完成了咬咬下唇,羞涩一笑,再伸手轻轻拉住他袖子,并把表情调整为难以置信和欲拒还迎的中间值等一系列动作,抬起眼,跟他一笑。

“早上好啊,”小孩儿不太自在地拽了下领口,后悔没戴个领撑再喷点古龙水,“好久不见,棋元哥。”

“早上好……”郑棋元满脸空白,被他带得也拽了下T恤领子,反应慢半拍地看着他,“就是你来这儿实习?”

“是呀,”徐均朔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张纸,又挤眉弄眼地低声说,“这回是情书没错哦。”

当然,早已不再是十四年前那张揉皱了的纸片了。

那张纸粘在他的日记里呢,早就撕不下来了。

郑棋元还愣着神,下意识领他进了办公室,看着他鞠了躬,又跟大家做自我介绍,然后扶着他的肩说,这是我哥,我俩出去叙叙旧。

然后被糊里糊涂地拽到墙角,那目光太灼热,让他几乎以为徐均朔会冒冒失失地凑上来吻自己。但没有,小孩儿只是扑进了他怀里。

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怀里真切的温度,对比鲜明地摇撼着年长者仍在迟疑的大脑。

徐均朔抬起头,似乎想亲他,然而又迟迟不敢,最终只是试探着,把脸颊贴上他侧颈。

他直觉郑棋元会允许他做出任何事来,但他无意冒犯,也不敢冒犯——如果要顶着被推开的代价的话。

这就给了年长者足够的时间理清现状。郑棋元好半天才吐出口气,一挑眉,看着人犹犹豫豫的瑟缩样,心里反而来了劲儿,“怂得你,徐均朔,追来挺远啊?”

“当时谁问我能不能伸舌头啊?来呗,反正我心里没鬼,你要亲就亲,我就当让小狗啃了一口。”

“那、那那那不是当时嘛!”徐均朔嚯地抬起头,整张脸烫得要发烧,“你才小狗呢,你,你不喜欢那我还亲你干嘛……”

郑棋元不置可否地看向窗外。

亲不敢亲,拉个手还是敢的,徐均朔硬是在对方手里塞进去自己的手,两个人暗中较劲,打架似的拧巴了半天,郑棋元抵死不从,到底也没让他跟自己十指相扣。

最后也只憋憋屈屈地拉着手,并肩在监控死角吹风。

气氛像晚秋的冷雨,萧瑟里透着欲雪未落的尴尬,雨点儿掉在手腕上,有点痒。徐均朔挠了挠他手心,“真的不能在一起吗?”

口气已经不复刚重逢的兴奋。

郑棋元叹口气,“均朔,朔朔,我实话跟你说,我不是没试过的……可我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。”

徐均朔就不再说什么了。

他一直这么懂事又听话,因此只能默不作声地抹眼泪,二十多岁了,还是委屈得像小时候刚挨完打一样,最后只低声说,“只要你单身一天,我就缠着你一天。”

郑棋元又叹口气,另一只手揣在兜里,捏了捏烟盒,半晌,挣开紧握的手,拍了拍他肩膀。

 

 

实习的第一天就这么开始了,郑棋元以为他被拒绝了会沮丧一阵儿,结果徐均朔没过半小时就满血复活,坐不住凳子一样,动不动就往他身边蹭,午休还给他带了外面的咖啡,自己却是在茶水间接的。

“我听说你不爱喝单位的,喜欢在楼下那家买,”小孩儿解释着,把咖啡推给他,“你旁边的姐姐告诉我的。”

郑棋元瞥了旁边一眼。

喻越越目不斜视,自觉地从兜里掏了耳机戴上,态度十分鲜明。

——给子的事儿咱不掺和。

郑棋元于是点点头,很官方地说了句谢谢,“下次别买了,实习生那点儿工资本来就不够干啥的,自己留着花吧。”

但徐均朔才不管别的,看他接了,立刻笑得要晃尾巴,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己位子上。

郑棋元看着他背影,只好无奈地跟楼下咖啡店老板发微信。

Shawn.ZH:刚在你家买冰美式那小孩儿

Shawn.ZH:也不是小孩儿,都二十多了

AAAJunekid coffee:长得挺漂亮的那个?

Shawn.ZH:对,就他

Shawn.ZH:以后他买啥都记我账上。

……

 

当天下了班,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,徐均朔依然粘着他,跟在他身后晃,腻着声音喊他名字,“哥,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家吧。”

郑棋元伸了个懒腰,“少来这套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。”

“我对你真没兴趣,知道吗?”他点点年轻人的鼻尖,“乖,啊?这些年我虽然没在你身边,但也算看着你从这么点儿长到这么大,你说我怎么可能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
他收回手,徐均朔像没听懂似的,愣在原地。

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了。郑棋元别开目光,逼着自己狠下心,忽略了心里那点空落落的酸楚,“徐均朔,我只是你哥哥,你别想太多。”

“咱俩不可能。”

小孩儿的手指还虚虚地挂在他衣襟上,郑棋元拽开他胳膊,一闭眼转身就走。

结果走出几步就心软得不行。

“徐均朔……”年长者回过头,想着总归还是个孩子,不能这么扔下不管,想招呼他跟上,还想问问他住哪个宾馆或是租了房子,自己送他一程。

然而楼道空空荡荡的,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。

郑棋元心里大感不妙,直觉好像要坏,紧追两步到了楼梯口,往下看却依然谁也没见到,又跑到电梯间,正好错过这一班电梯。

他骂了一句。

隔壁刘岩从茶水间出来,捧着保温杯,“棋元还没回家啊?”

郑棋元噔噔噔往楼下跑,模模糊糊回了一句什么,他也没听清。

“……房子着火啦?”刘岩摸不着头脑地拐回办公室,揣上钥匙,点开微信,换成要腻死人的声音,“小可乐,爸爸下班啦!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嘛?”

 

……

郑棋元一路跑到一楼,人影也不见一个,抽空发了微信,让人到宾馆了给自己打电话,徐均朔不理他,电话拨过去也不接。

他在大厅里游荡了几分钟,才怅然若失地去停车场找车,掏车钥匙的时候,摸到了兜里的情书。

抽出来,打开,写得还挺满。郑棋元借着手机自带电筒的光,就这么在昏暗的停车场里看了起来。

少年人字迹清秀,带着刻意的工整,偶尔的笔画又透出平时惯了的潦草和飞扬。

上来就是颇具挑衅意味的,他的大名,郑棋元三个字一笔一划地落在最上行,年长者回忆了一下,又觉得对方并没有在挑衅,每每徐均朔喊他全名时,都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腻歪出一身鸡皮疙瘩。

少年人滚烫的表白让他甚至有些拿不住信纸,郑棋元一目十行匆匆看过去,觉得如果将来徐均朔结婚了,自己会用这封信做威胁灌他至少两瓶酒。

小孩儿嘛,少不更事,所以才会写,“我真的很喜欢你,我会一直追你的,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欢你。”

“你还记得你给我带的那些雪的照片吗?我这些年拍了很多其他风景,很多,我都想给你看看。”

直白到近乎拙劣,并不像他后来和自己谈及星空,谈及山山川川时的秀丽笔法,又也许是有些人能与星星交朋友,看到月亮却只会挠头,笑说自己是个阿呆。

“我早就习惯了喜欢你,但感情也并没有被惯性混淆。”

“虽然有爱有慕,但仅仅是爱我想也足够拥你入怀。”

……

郑棋元折上了纸。

手里很沉,心里也沉,关了电筒后停车场更显得昏暗孤冷。

拉开车门坐进去时,他慢吞吞地起步,心里却突然有点后悔,倒不是回心转意想接受对方了,他依然觉得自己只应该扮演哥哥的角色,但也许,可能,大概,当时该换一种更委婉的表达方式。

他没办法不想起,面对面时含着泪的眼,被他拽开的颤抖的手,和记忆里无数次被拒绝后黯淡的目光。

他想起小孩儿曾经把他关在门外,又被自己骗开了门,自那之后十四年,小朋友抽条成了青年人,感情越发露骨而得寸进尺,行动上却越来越百依百顺。

这是第一次,徐均朔主动要和他玩儿失踪。

郑棋元点了支烟,靠在椅背上,迟迟踩不下油门,只是沉默着抽完了烟又掐灭。

他突然难过得想倚靠住什么,歇一会儿,皮质的椅子很大很软,却只能让他觉得更孤独。

……他好像,把这个爱着自己很多年的小孩儿,伤得有点深了。

是啊,痛心,又难过。

但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。

 

……

有人开车回家,拌蔬菜沙拉,有人踽踽独行,进路边面馆。

憋着气掉着眼泪,咽下去半碗牛肉面,还被没挑出去的八角暗算,皱着脸跑到门外买矿泉水漱口。

喝完了愤愤把剩下半瓶塞进垃圾桶,闷着头胡乱走了一阵,天暗下去,灯亮起来,短袖在初秋的天里,着实顶不住傍晚的凉风。

徐均朔深吸口气,蹲下去,脑门儿顶着路灯杆,酝酿了一下情绪,一二三,开哭。

没哇,甚至没哼一声,好像只是默默地把在店里没哭完的眼泪流干。

操,流不尽,出大问题。

徐均朔一屁股坐在路边,换成了一个更扭曲的姿势,开始抱着路灯抽噎,一声接着一声。

在网上他怎么拒绝我,怎么言辞客套又生硬我也没退缩,怎么来了这儿反而闹别扭……小孩儿在路灯下缩成一团,还在强撑着自我解嘲,真幼稚,真别扭。

要劝自己再努努力,再坚持下呀…他都已经松动了,我迟早能抱得美人归……

别闹了,来都来了总不能跑回去吧,再说这点小事算什么呀,他又不是没拒绝过我…以后天天见呢,我肯定能拿下他……

很有道理,差点就能骗过自己。可是终究挡不住心里汹涌而来的委屈,徐均朔拽紧了T恤的边角,偏头打了个喷嚏,又在路灯下缩成更小的一团。

他不是不难过的。

大概是真的追了太久,真的被拒绝过太多次吧。

郑棋元。这个人。他和我说,我俩不可能。

十四年的时光,远隔千里的奔赴,都在年轻的心上滚滚而过。说也奇怪,自从说开了这些,他几乎每天都在被拒绝,被对方气得跳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,哪怕是高中,每次拿出那张纸,到后来不看到纸也能倒背如流,多少个深夜,他在想着那个人握着自己时,最迷乱的一刻也仍然有隐隐的,落泪的冲动。

可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无望过。

徐均朔抹了把眼角,慢慢抬起头,怔怔地盯着自己踢到了泥土的鞋尖。

他一直蹲着,拧着腰缩着肩,刚匆忙吃的牛肉面在胃里窝得难受,本就有些水土不服,又被冷风吹了半个多小时,还哭得头晕脑胀,好容易觉得差不多了,别哭了起来吧的时候,还没站直就眼前一黑。

然后扶着路灯,哇一声吐了。

小孩儿迷迷糊糊地看着那摊呕吐物,揉了揉眼睛,又酸又辣的难闻的气味还在口腔滞留。

挺后悔的,早知道那半瓶水不扔了。

已经停了的眼泪突然又要流下来。

远在异乡啊,孤身一人,吐了都没一瓶水漱漱口。徐均朔默默别开眼,不再去看地上的狼藉,然而抬头看着月亮也总觉得不是滋味儿,乍一眼似乎不如故乡的丰腴,再一看又好像太粗陋,不比南国的月牙秀气。

但还是下意识摸出手机想拍一张。

打开才发现静音的手机里十多个未接来电,郑棋元有七八个,剩下几个是父母的。

他尽力搜刮着口水,往路边呸呸呸好几口,才给妈妈拨了回去,喊了一声阿妈。

然后换了个路灯靠着,远离了呕吐物,一边抠路灯杆上的小广告一边聊,讲这一天很好呀,刚才只是碰巧没看手机啦,才没有别的事呢,新同事都很友好啊,工作也不难,大家都很照顾我,我完成得也不错……

“真的,都挺好的。”

也许是听出来儿子尽力藏起来的鼻音,林女士到底也没问出那句,那小郑呢?

“吃饭了吗?”

“吃啦……”

徐均朔被突然响铃的电话惊得一跳,拿开手机一看,来电人,郑棋元。

当下就手比脑子快,啪一下按了挂断。

倒不是不想接。徐均朔欲盖弥彰地跟自己解释,怎么能还没跟正在通话的人告别就接起另一通电话呢?又转头跟疑惑的林女士实话实说,“刚才是棋元哥打来的。”

“怎么不接?”林女士问。

“那肯定是妈妈重要嘛。”二十啷当的小朋友仍然嘴很甜,不好意思地笑笑,揉了揉鼻尖,把攒了一手心的小广告扔掉,又在牛仔裤上蹭蹭掌心。

“去给他回电话吧。”林女士叹口气,“都哭成那样了,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,我当初就说你俩成不了,成不了,你看看吧,就算你有心小郑也有顾虑……”

“哎呀好啦好啦!”徐均朔打断她,还在嘴硬,“你再讲我哭给你听了,你怎么知道我就追不到他啊,烈女还怕缠郎呢。”

“还烈女,”林女士无语凝噎,“让小郑知道你这么说,屁股不给你打开花。”

“不是,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!!”徐均朔耳根热得厉害,“谁跟你说的……哎挂了挂了,不讲了!你这个人你有问题吧!”

于是挂了电话。

但仍然捧着手机发愣。

好像也不太想直接打给郑棋元。

倒也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,追人追了这么多年,他在郑棋元那儿早就没脸没皮了。

就是,就是,怎么连自己也解释不明白,徐均朔索性直接一推二五六,啊呀!就是不想找他嘛,烦!

可是郑棋元好像能听见他的抱怨,又一个电话拨了进来。

你不想找我啊?好办。

我找你不就完了。

手机又响个不停,徐均朔像捧着个烫手山芋,纠结了半天,还是给接了起来,却屏着气就是不说话。

对面似乎也没想到能被接通,沉默了几秒,才试探着喊他朔朔,声音还是很温柔。

温柔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徐均朔撇撇嘴,擦了擦又有些热的眼角,咕哝了一声。

“什么?没听清。”郑棋元轻声问他,像唤路边一只小狗崽那样,小心又和善。

徐均朔清清嗓子,带着鼻音,字正腔圆地说,“没事,我说,郑棋元先生,你好。”

年长者被客套得猝不及防,摸不明白他什么意思,只好跳过称呼问题,“好好……你在哪儿呢?吃东西了吗?回宾馆了吗?怎么这么半天不接电话。”

一套灵魂连问让徐均朔如遭雷击。

草了,郑棋元这么一提醒,他也才想起来。

他没订宾馆!

小孩儿往路两边看看,都是清一色的居民楼,零星分布着几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。

鬼知道他边哭边走,把自己转到哪里去了。

于是回答的话也显得很心虚,“我,我也不知道。”

郑棋元听完懵了,“你没在宾馆吗?”

“我没订……”徐均朔咽了下口水,解释道,“我本来寻思北京的宾馆,肯定好找,我就下了班随便找个宾馆民宿啥的,窝一晚上,坚持几天就能租到房子了……”

“那你现在在哪儿呢?”郑棋元披了衣服就要下楼,“行了,这么晚你也别到处找酒店了,到我家将就一晚上吧。”

就一晚上啊?这是徐均朔心里想说的。

“多,多麻烦你啊,”这是徐均朔真正说出口的,“我也不知道我在哪,但是我自己百度地图就能出去啦,你别再来……”

“地址发我,”郑棋元打断他,在手机旁边晃了晃钥匙串,“我出门了已经。”

 

好吧。小孩儿于是在他微信里共享了地址,然后溜到便利店里,给自己买了热乎乎的关东煮,刚要吃,才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买瓶水漱漱口。

郑棋元来找他时,正逮住他高举着手机拍月亮,仰起头踮着脚,也不知道这几公分能帮上什么大忙,影子被路灯光拉得好长,哼着不知名的小曲。

年长者静悄悄地从他背后过去,抱住了他。

徐均朔本来全神贯注,顿时给他吓得往前一窜,浑身僵硬地被他搂着,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。

情感上依然别扭着,理智,好吧,也不能说是太理智,只能说是脑子里依然勉强维持着运作的那部分,却颇讽刺地自嘲着,推开什么?往后他抱你的时候,可也不会太多了。

郑棋元一无所知地搂紧了他,甚至在他后颈上蹭了蹭,声音听起来分外无奈而疲惫,“均朔听话,回家,别闹了。”

“啊对对对,”徐均朔一时间想哭又想笑,忍不住呛了他一句,“都是我闹好了吧,也不知道是谁的小名叫闹闹。”

郑棋元噗嗤一声笑了,没接话,只叹了口气。

再没人说话,夜很静,让年轻的那个想起故乡的海水,深而柔软,不近人情。

偶尔他会想一些遥远而严肃的事情,比如死亡,他会想林女士一定很伤心——如果那时她还在的话——他希望能自由地、广袤地存活于天地间,若不能与大气摩擦出光热,洒进海里,也算归得其所。

从海的深处,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。

……我原来已经让他这么累了啊。徐均朔望着天想,既不回应这个拥抱,也不推开抱着自己的人。我一厢情愿追了十四年,说到底只不过平添了他的负累。

可我真的还有退路吗?

我要,我要放弃吗?

这个从未产生过的念头让他吓得一抖。下一刻却忍不住想,这么多年,这么多次,你居然才头一次这么想。

人啊,可能都是有那么点贱皮子在身上的。

小孩儿又抬起头,茫然地望着月亮,试图让异乡的月为自己指条明路。

照过东海仙山,也映过吴钩霜雪的,同一轮月啊……我是否该放弃他?那个我追了十四年的,另一轮月亮。

“冷吗?”郑棋元依然毫无所觉,只是抱得更紧了些,“都打冷战了,你不是感冒了吧?”

徐均朔回过神来,还试图解释,郑棋元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塞到车里,甚至开了暖风。

“不是,”小孩儿短暂地从情伤中抽离出来,震惊地看着空调口,“哥,也不至于吧。”

郑棋元俯身过来,给他扣上安全带,“回家你洗个澡,我给你找感冒药,你早点睡。”

徐均朔愣愣地点头。

然后就一路无话。

郑棋元一心想着快回家,哄着人喝点姜汤。

徐均朔望着车窗外飞驰的,陌生的风景,思索着怎么慢慢冷下去,恰到好处又体面安分地,结束这段感情。

他不太擅长这个。

但既然自己已经一厢情愿地打扰了对方这么多年,那及时止损倒也不算晚,甚至是必须要做的事情——总不能一辈子让年长者觉得他是个癞皮狗。

他甚至觉得自己长大了。

原来这才叫成长。

别非了,傻不傻,初高中还没中二够啊?徐均朔自嘲地笑笑,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。

要不是实习期太难熬,我怎会悔不该追出这千里,他想想接下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半年都头痛,只觉得,可别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。

 

不知不觉间,郑棋元已经停了车,他仍然出着神忘了下来,年长者只好去副驾驶接人,笑骂你还挺能摆谱儿。

徐均朔回了神,握着他递过来的手下车,又抬起手来仔仔细细打量着,郑棋元松开手,放任他和自己十指相扣。小孩儿反复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,目光似乎充满了珍惜和眷恋,而他看着对方埋下的,毛绒绒的头顶,突然很想捧起来,像他小时候那样,再亲一亲。

那时候的小朔多可爱啊。

当然现在也很可爱。

某一首上学时听过的闽南语老歌,时隔多年突然又回荡在他脑海。

……

希望甲你白头偕老

牵阮的手走咱的路

……

郑棋元摇摇头,笑了,有点觉得自己胡思乱想,净琢磨没边儿的事,然而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,说好像这样也不错。

 

 

到家时夜已经浓得看不清锁孔,徐均朔抱怨着怎么你那么有钱还不换个指纹锁,郑棋元噎了半天,说这他妈的是单元楼门,物业就想走复古风我有办法吗?

徐均朔说,你管这锁叫复古?上世纪六十年代都不用这东西了吧?

郑棋元咔咔两声转开锁,拽开门把他推进去,说我作证,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人用呢。

 

好容易威逼利诱劝小孩儿喝了姜汤,洗了澡又吃了药,郑棋元打算把他捂在被子里强制就寝,自己去静音打会儿游戏。

结果徐均朔消停了没一会儿,就掀了被子,开始上蹿下跳地折腾他,一会儿要打开落地窗帘看月亮,一会儿问全自动中控台能不能点歌,颇有要把他家当成限时开放景点游览的意思。

 

郑棋元忍无可忍地放下手机,“徐均朔,大半夜的,你老实点儿。”

小孩儿啪叽一声坐到他旁边,沙发弹了一下,正好借力精准地栽到了年长者怀里,“这话不对劲哦。”

“我挺想不老实的。”

说完就伸出手,下意识地放在郑棋元裤子上,还揉了揉,“哥,你这,不太明显啊?”

郑棋元按灭了手机屏,脑子里有根弦儿,嘣的一声。

一时间好像来不及想什么,但又好像那些潮湿黏腻的记忆一起涌上了心头,最后还停在脑子里的却是刚刚十指紧扣的手,年轻人干燥的掌心,比小时候厚实了许多的指根,和依然略高的体温。

突然觉得徐均朔说的未尝不对,离得远归离得远,看到他的人时,却好像一下就跨过了未见的十四年,接受了眼前清秀的年轻人,逐渐和当年的小孩儿融为一体。

挺漂亮的,又这么爱我。

……我不能喜欢他吗?

做一次怎么了?

在一起怎么了?

郑棋元几乎不带脑子地在质问自己。

然而他刚要回应,对面却撤了手。

“好啦,”年轻人一本正经地道歉,往后挪了挪,别过头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红了眼眶,“对不起嘛,我刚没注意,我,我可能是习惯了跟你没遮没拦了。”

“明天我就出去找房子,你不用管我,我在北京也有几个朋友的。”

“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。”徐均朔笑了下,对着墙角露出一口白牙,“今天,和过去那么多年,都承蒙你照顾啦……”

“棋元哥,以前我不懂事,你多担待。”

身下刚颤巍巍地站起来,就听了他连珠炮似的一长串,像一篇声情并茂的小演讲,郑棋元直接被搞了个措手不及。

什么不懂事啊,所有认识徐均朔的人,连同年长者自己在内,大概都得一致同意他就是世界上最懂事,最不让人操心的孩子了。

这分明就是刻意把自己往泥里踩,借着客套话和自我贬损,才能在心痛时聊以获得一些喘息之机。

但个中缘由,十几年堆累,又怎么是郑棋元这几秒钟猜得透的。

“不是,”他费力地开口,没弄明白小孩儿突如其来的疏远,毕了业后基本不转的脑子实在找不出应对的话语,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着,“你没有麻烦我啊,我很乐意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徐均朔截住了他的话头,迅速地堵了回去,“谢谢哥。”

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
郑棋元觉得,自己好像真的接不下去了。

他怕自己如果说一句没关系,徐均朔就能立刻给他鞠一躬然后拔腿就跑,说哥不麻烦你了我今晚还是出去找宾馆睡吧。

某一瞬间,郑棋元想起了老家那只猫,总喜欢玩儿奶奶的毛线团,扯得一团乱就干脆置之不理,反正有老太太给它收拾烂摊子。

可是他已经年近不惑,他也不是猫咪,他亲口拒绝,亲手推开的小孩儿正在闹脾气,也并没人能帮他解决这一地鸡毛。

所以郑棋元必须得有郑棋元的办法。

🈳🈳🈳

……

人们常说,物是人非。

但很奇怪,徐均朔想,这么多年了,居然还是有些事没变的。

比如他哥依然能轻而易举地揍哭他,至于自己,十四年的光阴仿佛只是让他由小哭包变成了大哭包。

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他边躲边喊我错了,现在他咬着牙,依然埋着脸偷偷笑,回头含着泪喊,哥,我爱你。

郑棋元把尺子又插回空花瓶里,靠过来吻他眼角,又抵'在他身后,“别哭了,你要在这儿,还是回床上?”

……

评论(19)

热度(98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